一枝菊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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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樵 1958年调入外交部,先后在中国驻荷兰代办处、叙利亚、埃及大使馆任外交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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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已将届老年,对什么是“老有所养”还不太懂。但在海牙,我目睹了资本主义社会中,福利国家的“老有所养”。
老牛是谢代办的专职司机。一天,他突然觉得腹部不适,饮食乏味。经朋友介绍,住进一家私人医院,初步确诊是“急性胆囊炎”。按老牛的身份,如在国内生病住院,只能住普通病房,可在国外,水涨船高,他住进一等病房,那是里外相连的两个小套间,一间一个病床,中间用玻璃门隔开,老牛住在里间。这样安排,主要是从安全出发。
现在是80年代,开放时代,年轻人很难理解30年前,我们这些在资本主义国家工作的外交官,一迈出使馆大门,便精神紧张,似乎随时有人策反,随时都可能遭绑架……而我们这批人,又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士,政治上绝对可靠,对祖国坚贞不渝,都有股“杀身以成仁”的气概。
老牛住进医院后,大家轮流去看他。老牛吃不惯洋饭,我们每天准时按顿给他送去米粥、汤面、包子、饺子等可口的食品。
老牛病房外面套间的病人范劳因先生已是垂暮老人。后来得知,他是位奋斗一生的老会计师,夫人早已去世,膝下有儿女4人。范劳因是由福利院送进病房的。在荷兰,一个人一有了正式工作,便要按年按月交纳“社会福利基金”,等到老了,不能工作退休了,便开始享用养老金,生病、住院一切费用由福利院负担。
范劳因是因患肺炎住进医院的,中老年人都怕得肺炎,因为这病会置人于死地。范劳因住院后,他的儿女们轮流来探望,那真是名副其实的探与望——冲着病床探探头,在床边默默站上三两分钟,望一望老人后,按例,把一枝鲜花插进床头柜上的花瓶里,道声再见,走人了!
荷兰是花园之国,鲜花四季遍野,但如果你不慎,用“鸟语花香”来形容荷兰的美丽,那就是闹天大的笑话了。荷兰出产的郁金香就有几百种,不要说别的花种了,真是千姿百态,艳丽无比。但不知为什么,所有花卉都毫无香味。诸般姹紫嫣红的花朵,一如父子之情,其味淡如水。
范劳因高烧持续不退,已昏昏沉沉、大限在即。他大小便失禁,昏迷中两只手乱舞乱抓,连污秽物他也去抓。福利院并未给他请来特别护士,而儿女们又无义务要照看他。他可能还想吃点什么,又有谁去给他喂食物呢!护士洒了浓浓的消毒剂,还是掩饰不住那里传出的恶臭。护士小姐用一扇屏风把他挡住,以使过往人们从玻璃门窗外看不清他的苦难相。他熬了一天又一天,终于在一个公鸡报晓之际,守护神大圣约瑟带他回天国了。护士用一条长白床单,把他枯瘦如柴的躯体和面颊盖上了。
他的4个儿女闻讯,穿着深色衣服相继而来。每人手中握着一枝黄色菊花,静悄悄走近老人床榻,依次把菊花轻轻放在他胸前,但没有一个人肯揭开那白床单,最后看看他们的父亲一眼……
范劳因被埋葬在公墓里,也是由福利院负责。范劳因真是享受到了“老有所养”了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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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 |《第七大陆:外交官世界纪行》(1995年4月出版)
作者 | 李樵 图片 | 网络
编辑 |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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